在城市空间的迷失中寻找自己——读《挪威的森林》

让我感动的小说不多，上一本是《刺猬的优雅》，这次是村上春树的《挪威的森林》。这本小说不像那些枯燥冗长的世界名著，不用硬着头皮读完。这本小说在文字上接近生活的叙述，在人物塑造和描述方面，则是平等和白描的手法。它没有特意构造的人物，每个人物和每个人物的故事，都是自然而然的。读这本小说，就像置身现场，他们的故事你都熟悉，就像发生在身边一样。

让我感动的不仅是它的写作手法，还有它的内容。这部小说写的也许就是我的故事，就是我的青春那段迷茫的日子，我既像直子那般，在封闭自我的同时又寻求世界，也像渡边君一般在人群中孤独地寻找自我。

城市的扩张，所提供的不仅是生活的便利，还有物资的整合与供给，更重要的则是为我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个人空间。这个空间是自由的，是可以任我们驰骋的。但是这个自由空间也有它残酷的一面。

正如小川系的小说《蜗牛食堂》中所向我们展示的那样，一件事情的背后总有着代价。一只厌食症的兔子，被用绳子捆绑住，代价是它失去了自由，得到的却是安全，这捆绑的绳子既是自由行动的羁绊，也是伦子对它的爱。母亲琉璃子虽然身陷浪荡的争议，仍然坚持在家乡开酒吧，为的是不让女儿伦子重复自己幼年被母亲抛在家里的孤独；外婆对她的爱，是在弥补对母亲的亏欠。

这个城市在给我们自由的同时，也抽走了传统所给我们的现成的安全感。在传统秩序的社会格局中，我们的每一个行动，每个阶段的命运和人生选择，都有现成的答案。这个答案已经存在了一千年，不论我们做怎样的选择，我们都能得到一份令他人满意，也能令自己没有焦虑的结果。

然而，现在的城市为我们提供了自由，我们要在这个自由空间中做出选择。怎样选择，我们无迹可寻，我们只能自己为自己选择，自己为自己负责。然而，我们总不是一个人生活在城市，我们还有生活在传统秩序格局中的家人，他们仍然用传统的秩序伦理来衡量我们。我们在这个新旧的伦理秩序中，慢慢被撕裂了。

这种撕裂感，也许正是我们正在经历的。

日本的传统社会有着严格的等级，每个不同等级的人做不同事情，这是被规定好的。因此，每个人都能在传统秩序中找到自己的位置。然而在日本战败之后，传统社会伦理格局迅速被现代秩序革新。因此，在这种革新中，新旧秩序存在着激烈的冲突。在这种剧烈冲突中，有的人选择了自杀，如作家太宰治；而三岛由纪夫则以一种更传统的方式——剖腹，将自己撕裂。

《挪威的森林》这本小说也是探讨那个时代，这种割裂感在小说中以一种压抑和悲戚的氛围，向我们展现不同人的不同的选择，以及选择的结果。

直子、木月和渡边是青梅竹马的好友，但是直子和木月彼此依赖，几乎不接触外界。直子的姐姐自杀了，木月也自杀了，只剩下直子一个人，她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一般，精神进入了病态，而不得不住进一个封闭而偏僻的疗养院。在这个疗养院除了医生和病人外没有其他人。它远离城市，需要的一切只能跋山涉水去城市购买。这个疗养院提供了一个封闭和孤独的世界。它治疗的原则是在彼此真诚地互助基础上，慢慢建立与他人的联系，从而在这种没有虚假和掩饰的关系中，恢复正常的精神状态。这个疗养院就是提供一个简单的封闭世界，以替代外面的真实世界。

在疗养院的直子是孤独的，她希望朋友来看她。当渡边来疗养院看她的时候，她高兴异常。她想回归正常世界，想和渡边过幸福的二人世界，虽然她对渡边的感情不是爱情，她的爱情已经随着木月的死而带到了另一个世界。他把渡边当成接触现实世界的管道。然而，最终直子还是在一个夜晚，在疗养院的山上树林中选择了自杀。

面对这样一个革新变化的世界，渡边的另一个朋友则选择了游戏人间。永泽和渡边是同一个宿舍楼的同学，永泽后来考进了外交部成为公务员。他没什么理想，也没有道德信仰，他追求的是生存的技能和物质享受。因此面对对他一往情深的初美，他无动于衷，依然我行我素地在众多女孩子之间寻欢作乐。他没有精神的诉求，也不会去思考生命的意义，生命在他这里不过是欲望的填充罢了。他和世界妥协，妥协得彻底，妥协的没有了灵魂，只剩下世界！

在这本小说里，健康的也许只有绿子。她嘲笑那些在葬礼上假惺惺悲戚的亲戚，她坦然面对父母的去世。当邻居发生火灾的时候，她在阳台上一边弹吉他一边看着那些忙乱的人群。她知道自己想要的，也知道怎样得到它们。她拒绝了前男友对她的精神控制，选择了离开。她任性，也有自己的个性，她穿超短裙，把头发烫得惨不忍睹，挑战男人眼里穿长裙才是好女孩的传统观念，更是对这种观念嗤之以鼻。她的价值观，就是渡边在邻居火灾时，劝她赶紧收拾细软逃命，她所说的，“死了，就死了吧！”死就死得干干脆脆，这是她的价值观念。因此，在这本小说中，她也许是唯一的现代女性，独立、勇敢而不拖泥带水。与直子、玲子和永泽相比，她生活在一个与他们完全不同的世界。

最终，永泽的女友初美自杀了，直子自杀了，她们都在这个革新的时代，被撕裂了。

但是，新的生活还得继续，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悲剧而改变方向。当渡边在最后打电话给绿子，绿子问他“你现在在哪里”的时候，我想，这也是在问我们。我们现在在哪里？在现代世界里，还是传统社会中被隔离的世界内，还是被撕裂的生命里。但是，有一点是重要的，那就是我们始终在世界中！

《挪威的森林》，（日本）村上春树，林少华 译，上海译文出版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