观电影《幽灵公主》| 宫崎骏式的救赎：生活的平衡艺术

人需要救赎！因此才有那么多关于救赎的理论，宗教、政治运动等等这些都冠以解决人类的痛苦，给人以一劳永逸的快乐生活为许诺。但是这些给人许诺的救赎以与世界对立为最大的特点，也是最大的卖点。他们所许诺的救赎结果，也就是救赎之后生活的世界与当下的世界是不相容的，是以脱离甚至消灭当下世界为目的。因为当下世界要么是所有痛苦的根源，要么就是痛苦本身。

《阿弥陀经》中对极乐世界的描述是极尽奢华的，“再观极乐国土，天乐常鸣，黄金铺地。昼夜六时，天降曼陀罗华。那里的众生，清晨时分以衣紴盛满妙华，供养他方十万亿佛，食时归来，享受经行。”极乐世界不过是人们对物质繁华的理想投射，只是那里不像生活的当下世界那般充满战争疾病等痛苦罢了。

基督教的天堂同样被一些基督徒做这种描述，天堂没有疾病、钻营、邪恶等等，有的是人们之间的相爱，是衣食住行的全满足。在这样一个天堂世界，一些基督徒把辛苦劳动和所经历的风险排除了。这样一个世界是人成为绝对主人的地方，它不再是伊甸园，因为伊甸园中人类还需要劳动，还需要管理世界，还有蛇这样的邪恶存在，在天堂里这些都不存在了。

宗教的天堂是救赎的物化，在这样一个被救赎者生活的世界，人成为中心，世界成为无条件满足人一切意念的资源宝库。

宫崎骏对自然与人的描写则不同于宗教救赎和政治的社会理想。在宫崎骏这里，人与自然并不冲突，自然也不是因为无法满足人的欲望而与人充满张力的存在。在宫崎骏这里，人与自然世界的最好状态就是平衡。宫崎骏式的救赎，是让人离开人与自然的紧张关系，而回归各居其位的平衡之中。宫崎骏的电影所站的位置都是人类的高度，就像王国维笔下作为人类守望者的李煜那般。但是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，人与自己、他人、工作或者家庭的张力过大，都会陷入焦虑。只有回归平衡才能治愈，才能救赎。人在现实生活中持久而稳定的快乐来源，往往来自平衡。心理、人际、家庭等的平衡，让人远离焦虑，回归平静，这不就是我们人生所追求的抓得到摸得着的幸福吗？

宫崎骏的电影《幽灵公主》的神灵形象不是宗教那般充满神灵的教科书式脸谱化，也不像政治运动那般充满革命的正义激情。电影只是平静地讲述一个发生在现实世界上的普通故事。这个现实并不是说我们的世界也有精灵，而是说我们与自然的关系是同样的。山兽神和犬神家族、野猪神种族，都是自然世界的成员，他们同样有在自然生存的权利。他们捍卫自己的领地和生存，和我们人类没有什么不同。

《幽灵公主》中谁是善谁是恶呢？它不像宗教，善是完全的善，恶又是十足的恶。在宫崎骏笔下，显然每个成员身上都有善恶的影响，这是现实的世界所必然具备的特点——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东西，既没有绝对的善，也没有绝对的恶，有的是紧张而失衡的关系中的不同处境罢了。

阿席达卡为了捍卫族人的安全，射杀了被诅咒的野猪，被感染了诅咒，从而他削发离开宗族居住地，向西方寻找诅咒的根源与化解之法。他的身体尽管被仇恨诅咒着，但是内心却一直与这个仇恨抗争。仇恨让他杀戮，内心的善良却一直阻止仇恨的行为。阿席达卡终于找到野猪诅咒的起源，那就是黑帽大人的炼铁坊。他知道这块铁不是别的，就是射向野猪的子弹。这颗子弹代表着人与野生动物关于领地的战争。黑帽大人炼铁需要砍伐木材，这当然会侵犯野猪等动物赖以生存的领地，冲突就此结下。但是，阿席达卡此时并未站队，他既不支持黑帽大人所代表的人类工业，也不支持野猪和白狼所代表的野生动物。因此，当小桑执意刺杀黑帽大人的时候，他不惜身中子弹，以生命的代价也要阻止这场战争。

黑帽大人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存在，她照顾那些麻风病人，尊重女人，给女人独立和平等的看待。她代表着人类现代工业社会的文明，以及工业发展与自然资源之间的冲突和矛盾——破坏自然发展工业，还是放弃工业过一种自然传统的生活。在和自然的冲突中，她杀死了代表自然生机的山兽神，而白狼却咬掉了她那只扣动扳机的手臂。在和自然斗争的过程中，现代工业社会和自然双方都有损失。

小桑，这位自认为是狼族的姑娘，内心中秉持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自然公义准则。这是自然的准则，就像山兽神吸食了一棵小树的生命，来救活阿席达卡的生命一样。小桑不仅是白狼的养女，还是人类的弃儿，他的父母为了自己的安全，将她抛弃，这是她不愿再回人类世界的原因。但是她身上的人性，毕竟被阿席达卡唤醒，对人类也不再有着那么深刻的仇恨。

不论是黑帽大人和山兽神的冲突，阿席达卡和野猪的诅咒冲突，还是人类想占据自然的欲望，以及小桑与黑帽大人的生死之仇，这一切均在一场大火失衡之后得以治愈。黑帽大人对山兽神扣动扳机的那一刻，也许是显示出人类征服自然的决心，他们无视自然的美好和善良，即使武器生叶开花，也要将自然收服在自己麾下。自然的失衡是人类工业活动造成的结果，因此也必然要由人类来解决这场灾难。那就是电影中人类要亲自将山兽神的头颅双手奉还。对大自然的征服，带来的结果则是大自然的灾难，就像今天的温室气体、沙漠化一样。

不论是野猪族群，森林里的精灵群体，还是欲望满满的人类，他们都生活在自然之中，大自然才是我们的共同家园。因此彼此的仇恨并不能解决人与自然的矛盾，我们只能学会敬畏自然，将自然归还给自然，才能获得彼此的救赎。因此，电影的结尾，治愈大家的是将山兽神的头颅还给山兽神，重新回归新的自然平衡。人类不是不能犯错，而是在犯错之后知道悔改，那么一切都会因这悔改而被治愈。

经历一场灾难的自然，终于又恢复了平静，枯木发芽，遍地开花，精灵们也重新回归森林，甚至麻风也被治愈。一切又很快恢复原来的样子，实现新的平衡。

救赎不是实现那个终极的天堂极乐世界，而是怎样在当下的生活中渡过难关，怎样才能平衡我们矛盾紧张的生活。当我们真的平衡了生活，那么焦虑必将逝去，平静祥和的生活自然也会展开。对未来有希望，当下有人爱着，并有爱的人，这就是被救赎的状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