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评|《自由主义为何失败》：原子化个体之下的消费主义陷阱

我的一个朋友家境并不贫穷，从小的生活也不拮据，尽管不是富翁，但是也可以说衣食无忧。大学毕业之后，进入公司工作的她，在领到第一笔工资之后，开心地请我吃饭。说她终于可以独立和自由了，终于不用向家里要钱了。我也为他的成功迈入社会高兴。

然而好景不长，几个月之后，他向我借钱，说自己实在抹不开锅了。我以为他遇到什么麻烦了，结果得知，他因为看直播买买把工资花完了。为什么会如此呢？他说自己控制不住，如果不花钱，如果哪天快递不在路上，他都不知道打开手机还能看啥，这一天就没有盼头。真是应了那句话，这一年的快乐都是在途快递给的。

为什么他无法控制自己呢？他自己的说法是没有父母的约束，他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了。

离开家长的限制，个体在社会空间获得了自由。这源于我们的城市化，把个体的自由空间扩大了。但是在扩大空间的同时，却没有没建立新的个体连接，而是把个体原子化了。原子化的个体，最终只去了一切的限制，那潜藏于他内心的人性欲望也就无法被控制。而释放这种欲望的则是欲望的满足。最终这种满足被消费主义利用，成为现代消费社会的标签。

诞生于三百多年前启蒙运动，其所阐发的理念其实并不稀奇，不论是政治理念还是社会理念，在中世纪乃至更往前的古希腊时代，都曾存在并是当时社会的主流价值观。只是这些观念，随着到启蒙运动的时刻，已经尘封良久，不为人所知罢了。掀开尘封的历史，我们会发现启蒙运动的理念都有其适当的处境。这一点尤以自由为著。

不论是古希腊的自由还是中世纪所强调的自由，都不是今天的意义上原子个体的自由。古希腊的自由与自治和道德不相分离，同时这种自由和道德又是置身于城邦之中。简单来说，古希腊的自由既强调个体对自我的约束，也强调城邦整体对个体的限制。“古希腊人将自治视为连接个人和政治的纽带，只有在公民具备节制、明智、谦逊、公正等美德的情况下，二者才能互相维系、互相促进。公民具备自治的美德，才能实现城邦的自治；而城邦只有不断通过法律和习俗，不断底向公民灌输美德，才能实现公民的自治。”（帕特里克·德尼恩，《自由主义为什么失败》第23页）

到了中世纪，希腊化的罗马帝国因为日耳曼民族的征服而崩溃之后，这一古希腊的个人定义就保存在基督教的教义中。因此教会组织就承担了新的“教化”功能。在中世纪的个人自由与教义有着不可分离的关系。个人的个人意义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将个体和上帝相连，而上帝又被认为普遍存在于教会中。因此个体正如耶稣的教导所言，羊和羊群的关系那样，接受教会这一团体的约束。我们可以从中世纪的修会历史中，体会到基督教信仰是怎样将普通民众的生活作息理性化的。

启蒙运动的诞生与工业化革命是同步的。工业化大生产与中世纪的纯手工生产已经完全不同。工业化大生产建立在机器的力量之下，它的生产效率要比过去高不是一个数量级。因此这带来的是商品的丰盛，乃至多余，超出了人们的日常所需。说不清是大生产的需要促生了启蒙运动，还是启蒙运动有着自己的独立起源，总之启蒙运动的观念恰恰契合了工业化大生产的内在要求。

这一要求就是刺激个体的消费。而传统的个体观念所强调的是节制、理智和节俭，这种美德又有着教会的监督，因此个体的欲望很难冲破这种美德的约束。因此启蒙运动的到来，重新祭起自由的观念。这种自由的本意是将个体从传统家长制的束缚中解脱出来，从宗教的迷信和蒙昧中重建个体独立的理性判断。但是，当启蒙运动的自由观念，遇到了需要个体消费的需要时，消费主义的强大力量就开始断章取义，将个体从传统社会群体和美德中解脱出来之后，不再建立新的团体，而是将个体变成原子化的个人，游离在商业空间中。

于是积压了商品的工业化生产，迫切地将个体从群体和美德获得自我认同的模式，替换为消费行为。他们重新定义了成功的标准，延伸了传统社会本已经被启蒙运动销毁的等级制，重新用消费的买买买，用商品来建构个人的贵族身份，满足个人的特权焦虑，以此消融个人在离开群体原子化之后的疏离感。这种用豪宅、豪车等消费的模式满足的个人安全感，同时又带来了新的不安全感。只有消费不断持续，才能延续安全。因此这种消费主义是一剂无法满足的毒品。

其实那些掌握财富的精英们比谁都清楚，社会的变革意味着什么。意味着他们所有拥有的身份和特权将消失，而这些身份和特权又是通过普通原子个体的买买买行为得来的。因此，在启蒙运动诞生之后的新理念，就被他们改造成今天的消费主义。而建立原子化的个体则是这种消费主义的根本。

自由本没有错，但是真正的自由是自治，是自我约束，是节制和美德。然而今天这一切都消失了，消费变成了最大的美德和终极信仰。然而这种通过原子化个体建构消费主义的自由，去隐藏着它最大敌人，这个敌人就是自由。

因为原子化的个人无法获得安全感，消费行为可以暂时带来自我安慰，但是这种安全感如果想长久维持，就必须不断消费。一旦个人的工资收入无法维持这种消费，那么她的安全就无法继续。此外原子化的个人为了将自我安全建立起来，必然需要强大的外部团体，这个团体就是国家。原子化的个体安全感有多么缺乏，他就希望国家有多强大。这种强大的方式则是集权。正如今天的美国发生的一切。

不是要回归传统的社会，而是要建构真正的建基于自治和美德的自由观念，独立人格，自我不外求的自由，才是真正的自由。